他暗忖,我知道她是一个雕塑家。我知道她的作品很出色。但是,该死的,她难道就不能有时候把这一点撇在一边吗?她难道就不能有时候只想到我,而不想其他任何事吗?
他很不公平。他知道自己很不公平。亨莉埃塔很少谈及她的工作——事实上,她对工作的沉迷程度远低于他所知道的绝大多数艺术家。只有在极少数场合,她才会陷入自己内心的想法,而破坏了她对于他全心全意的关注。但这一点总会激起他那猛烈的怒火。
曾有一次,他尖刻而强硬地说:“如果我提出要求,你能放弃这一切吗?”
“一切的——什么?”她那温柔的声音中带有一丝惊奇。
“这一切——所有这些。”他挥手比了比整个工作室。
他立刻在心里告诉自己,傻瓜!你为什么要问她这种问题?但又想着,让她说“当然。”让她对我说谎!只要她肯说“我当然会的。”不管她是不是真心的!但让她这样说吧,我必须获得内心的平静。
然而,她沉默了一段时间,目光变得梦幻般迷离和超然,眉头微微皱起。
接着她慢慢地说:“我想会吧,如果有必要的话。”
“有必要?你说的有必要是什么意思?”
“我也不太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,约翰。有必要,就像有时候有必要截肢。”
“也就是说完全等同于外科手术了?”
“你生气了。你想让我说什么呢?”
“你非常清楚。一个字就可以让我满足。是。为什么你说不出口?你常常对别人说各种各样的话来取悦他们,从不在意这些话是否真实。为什么对我不这样?看在上帝的分上,为什么对我不这样?”
她依然非常缓慢地回答:“我不知道……真的,我不知道,约翰。我做不到——就是这样。我做不到。”
他来来回回走了一两分钟,接着他说:“你要把我逼疯了,亨莉埃塔。我感觉我对你从来没有任何影响力。”
“为什么你想有?”
“我不知道,我就是想。”
他倒在一张椅子里。
“我想成为最重要的人。”
“你就是最重要的,约翰。”
“不。如果我死了,你会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泪流满面地开始雕塑某个该死的哀悼女人或是沉痛者的肖像。”
“我很怀疑。我想——是吧,也许我会这样。那真是糟透了。”
她坐在那里,惊愕不安地望着他。
2
布丁烤糊了。克里斯托扬了扬眉毛,格尔达急忙道歉。
“对不起,亲爱的。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。全都是我的错。上面的给我,你们吃下面的。”
布丁会烤糊,是因为他,约翰·克里斯托,平白无故地在诊室里呆坐了一刻钟,想着亨莉埃塔和格雷伯特夫人,让自己沉浸在那荒谬的对圣·米格尔的怀旧情绪之中。要说错,都是他的错。格尔达像个傻子似的试图承担责任,疯了一般想要自己吃掉烤糊了的部分。她为什么总要把自己弄成个烈士?为什么特伦斯要那样慢吞吞的、兴趣盎然地注视着他?为什么,哦,为什么齐娜要不停地吸鼻子?为什么他们都那么该死的让人恼火?
他的愤怒降临到了齐娜头上。
“你为什么不能擤一下鼻子?”
“我想她有一点儿感冒了,亲爱的。”
“不,她没有,你总觉得他们感冒了!其实她一点儿毛病都没有。”
格尔达叹了口气。她完全不能理解,为什么一个成天忙于治疗他人病痛的医生,对自己家人的健康却如此漠不关心。他总对任何生病的说法嗤之以鼻。
“我在午饭前打了八个喷嚏。”齐娜郑重地说。
“不过是天气热引起的喷嚏而已!”约翰说。
“天气并不热,”特伦斯说,“大厅里的温度计显示只有五十五度 。”
约翰站起身来。“你们吃完了吗?很好,我们准备动身吧。你能出发了吗,格尔达?”
“稍等片刻,约翰。我还得装一点儿东西进去。”
“这些事你早就应该做完了。你整个上午都在干什么?”
他怒气冲冲地走出了餐厅。格尔达也匆匆走进她的卧室。她急切地希望能加快速度,结果手脚却更慢。但为什么她不能早点儿准备好呢?约翰他自己的手提箱早已经装好放在大厅里了。究竟为什么——
齐娜走到他面前,手里攥着一把黏糊糊的纸牌。
“我给你算个命好吗,爸爸?我知道怎么算哦。我已经给妈妈、特里、刘易斯、简还有厨师算过啦。”
“好的。”
他在心里盘算着,不知道格尔达还需要多长时间。他想离开这栋糟糕的房子,这条糟糕的街道,以及这座充满了疼痛病人的城市。他想要贴近树林和湿润的树叶——还有露西·安格卡特尔身上那种优雅的疏离气质,她总能让人感觉她甚至并非切实存在。
齐娜正在郑重其事地发牌。
“中间的是你,爸爸,红桃k。被算命的人总是红桃k。然后,其他的牌都要背面向上发。两张在你的左边,两张在你的右边,还有一张在你的头上——那是能控制你的人;一张在你的脚下——你能控制它。还有这张——盖住你!”
“现在,”齐娜深吸了一口气,“我们把它们翻过来。你右边的是方块q——十分亲密。”
亨莉埃塔。他想,一下子被齐娜那肃穆的神情逗笑了。
“旁边的是梅花j——一个安静的年轻男子。
“你左边的是黑桃8——他是一个秘密的敌人。你有秘密的敌人吗,父亲?”
“据我所知没有。”
“再旁边是黑桃q——那是一个年纪要大得多的女士。”
“安格卡特尔夫人。”他说。
“现在这张是在你头顶的、对你有控制力的人——红桃q。”
薇罗尼卡,他想,薇罗尼卡!接着又想,我真是一个笨蛋!薇罗尼卡现在对我没有任何意义。
“这张是在你脚下的、你能控制的人——梅花q。”
格尔达匆匆走进屋里。
“现在我已经完全准备好了,约翰。”
“哦,等等,妈妈,等等,我正在为爸爸算命。只剩最后一张牌了,爸爸——这是最重要的一张,盖住你的那一张。”
齐娜那小小的、粘粘的手指把它翻了过来。她倒吸了一口气。
“哦——是黑桃a!这通常意味着死亡,但是——”
“你的母亲,”约翰说,“在驶出伦敦的路上可能要撞到人了。走吧,格尔达。再见,你们两个,乖乖的,要听话。”